独立东风看牡丹
2017-08-23 09:59:07    来源: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

独立东风看牡丹——读《宋诗选注》有感

    学习传承优秀传统文化,是增强文化自信的重要途径。唐诗宋词一直被公认为传统文学领域的巅峰高标,是优秀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之一。宋代诗歌则掩映在唐诗宋词的夺目光辉之下未被熟知。钱钟书先生《宋诗选注》成于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。透过这个选本既能管窥宋诗的兴味幽远、异彩纷呈,更可体味宋诗中蕴含的强烈家国情怀,是学习和传承传统文化方面值得推荐的好书。

    提到宋诗有两个绕不过去的存在,一是“唐宋散文八大家”中所涉的宋代欧阳修、王安石、苏轼、曾巩,也是诗家巨匠,尤其欧阳修为一代文宗,苏轼是诗词巨擘;二是南宋“中兴四大诗人”,尤褒、杨万里、陆游、范成大。总的说,宋诗学于唐诗又别于唐诗,就像婴儿孕育于母体后又不断长大成人。但宋诗不如唐诗,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是不争事实。对此,如钱钟书先生所说,宋诗幸在有一个好老师(唐诗),不幸在于老师太好了。比如,宋代学杜甫的诗人很多,极少得其形神而兼备者(其实唐以后历代都是如此)。不过好在宋诗也有其创新之处,哪怕微小,但能在唐诗宋词的参天大树之侧别开生面,已实属不易。

    宋诗一样写景。唐朝王维摹写景物尽显空灵,宋诗也有杨万里的信手拈来、“生擒活捉”。像“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”,“遮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”,“远草平中见牛背,新秧深处有人踪”,等等,脍炙人口、广为传诵。更有“梅子留酸软齿牙,芭蕉分绿与窗纱。日长睡起无情思,闲看儿童捉柳花。”不仅浅近明白、清新自然,还富有幽默情趣,难怪人称杨万里“处处江山怕见君”。更可贵的是,杨万里在文学道路上“笔下何知有前辈”的创新精神,终由兼学各派到自成一格,“诚斋体”风行一时。连陆游也谦称“我不如诚斋,此评天下同”。更有苏轼兼擅各种题材,写景名篇传世良多,如“竹外桃花三两枝,春江水暖鸭先知”,“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蒙雨亦奇”,“卷地风来忽吹散,望湖楼外水如天”,等等,丝毫不逊唐人。

    宋诗也言情。尽管由于宋词的存在,使爱情主题在宋诗里不再像唐诗一样密集和突出,但在抒写情境上,宋诗仍多有佳句。像诗风沉雄豪迈的陆游《临安春雨初霁》诗中,既有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的细腻写景,也有“世味年来薄似纱,谁令骑马客京华”的现实喟叹,还有“布衣莫起风尘叹,犹及清明可到家”的由景及情。宋代诗人中,都知道陆游学杜甫的沉雄苍劲,另一个有影响的诗人陈师道也学杜甫,印象最深的有两句诗写其重见儿女,“喜极不得语,泪尽方一唒。了知不是梦,忽忽心未稳”,久别重逢的欣喜忐忑,让人读来感伤不已。而尤褒虽然诗集散佚、传世甚少,但“胸中檗积千般事,待到相逢一语无”两句,也道出了思慕良久却乍见无言的人世常情。还有江西诗派的代表人物黄庭坚开风气之先,他的名句“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”,寄情于景又尽用名词,凸显奇崛瘦硬的诗风,别有洞天。而欧阳修写情境则多有意趣,既有词作中“今年花胜去年红,可惜明年花更好,知与谁同”的临别感伤,又有《别滁诗》“春光浓烂柳清明,置酒花间送我行。我且只如常日醉,莫教弦管作离声”的洒脱豁达。

    诗歌在最繁盛的时期从来不只是一种文艺形式,更是一种生活方式。唐代白居易有两首邀请朋友来饮酒的小诗《问刘十九》和《招东邻》都来得轻松畅快,极有生活情趣。宋诗也有不少此类遣意兴怀之句:有受友人邀请不愿前往的,像姜夔回复朋友的绝句“老去无心听管弦,病来杯酒不相便。人生最喜秋前雨,乞我虚堂自在眠”,托名“老”、“病”,其实图的是内心“自在”;也有写朋友未如期赴约的,像赵师秀“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。有约不来过夜半,闲敲棋子落灯花”,字面上写“闲”,实则有等待、期盼和隐隐的担心;也有写自己闲适恬淡生活态度的,像吕希哲绝句“老读文书兴易阑,需知养病不如闲。竹床瓦枕虚堂上,卧看江南雨后山”,读来都趣味怡然。

    宋诗还通过写情景来讲义理。比如,朱熹“昨夜扁舟雨一蓑,满江风浪夜如何?今及试卷孤篷看,依旧青山绿树多”;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也有“年来鞍马困尘埃,赖有青山豁我怀。日暮北风吹雨去,数峰清瘦出云来”,等等,这些诗作描绘风雨过后苍翠依然的景象,历史哲思跃然纸上。苏轼的禅诗更加耐人寻味,如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,“人生到底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”,“有主还需更有宾,不如无境自无尘”,等等;黄庭坚也有“渭城柳色关何事?自是离人作许悲”,皆理趣盎然,超尘入悟。

    在表面轻松恬淡和以诗谈理之外,宋代诗词更多的是浓烈真挚的家国情怀。宋朝苦于外患,国土沦丧、民众离散,故感时伤怀、以诗言志者为数众多。大家熟知的文天祥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,陆游“楼船夜雪瓜洲渡,铁马秋风大散关”,岳飞“归来报名主,恢复旧神州”,杨万里“只余鸥鹭无拘束,北去南来自在飞”,范成大“州桥南北是天街,父老年年等驾回”,等等均为感时言志之作。而励精图治、力促革新的王安石不仅有“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”等婉约词句,更有以天下为己任,反对因循守旧的《读史诗》,直陈“当时黮黯犹承误,末俗纷纭更乱真”,“区区岂尽高贤意,独守千秋纸上尘”,其中“糟粕所传非粹美,丹青难写是精神”之句更是力透纸背、荡气回肠。

    这样爱国主义诗章之多、情怀之切,有的放诸历代亦属佼佼者。像陈与义的《咏牡丹》,“一自胡尘入汉关,十年伊洛路漫漫。青墩溪畔龙钟客,独立东风看牡丹”。陈诗迥异于“唯有牡丹真国色,花开时节动京城”等单纯即景之作,被钱钟书先生许为历代写牡丹诗之冠。体味诗中意境,在“独立东风看牡丹”的一刻,在花树繁茂相倚与老叟茕茕孑立、春色盎然与人世伤怀的强烈反衬中,家国情怀、人生羁旅和历史沧桑融为一体,让人感到浩渺苍茫、遐思无限,正是这种深沉炙烈的爱国热情,使宋诗显现出了更久远的生命力和更强烈的历史穿透感,虽千载之下仍能感人心魄、催人奋发,从中更可见爱国主义作为中华民族精神之内核,纵历千万祀,亦将与天壤而同久,共三光而永光!(曲直)

编辑:黄晓茹